2010年12月31日 星期五

一百年後見


今年的跨年對於全世界愛湊熱鬧的群眾來說或許沒有太特別的意義,一如往常要倒數、一如往常集體催眠看政府浪費錢汙染空氣放煙火、一如往常有很多曠男怨女會在重要前夕上網找伴、一如往常很多人會被警察釣魚。對於迷信的人來說2011可能就是世界末日前揮霍人生的最後時光。對於今年的台灣,恰好碰上建國百年(而且武昌起義不是十月十號嗎?連國慶都要算虛歲啊!),100是個怎樣看都很好大做文章的日子。

小時候的我大概也沒想到可以活著撐過一百年,每天頭破血流回家,都不是因為今年秋冬又再度掀起流行話題的校園霸凌,而是動作太粗野,開玩笑不懂節制,比如像睡前吃飛壘,又同時興起倒立的念頭,結果生吞了一個超大飛壘泡泡卡住氣管,臉色發青無法呼吸,連滾帶爬下樓梯跟阿姨求救的奪魂體驗。還容易因為一些小病痛或是些許的不對勁就懷疑自己得了不治之症,我還記得胸部剛發育的時候,每天洗澡都被胸腺體那股硬硬好像腫瘤的觸感嚇到,以為自己得乳癌,恰巧親戚又在同時間因為乳房腫瘤開刀,我還查了小叮噹人體醫學百科,知道遺傳疾病的威力後,除了幻想星期三便服日要穿什麼,那時期其他的腦袋空間都在哀嚎為什麼我這麼小就得了絕症。那一年我11歲,一直活在隨時都會死掉的陰影下,現在想起倒是多花點心思不要弄傷自己好像比較實在,ex:穿拖鞋打羽球結果殺球時削掉一塊腳拇指的肉,or推家裡的鐵門結果沒注意到後面的鐵板(暗器?)又把腳後跟的肉削掉一塊。

現在要我想起哪年的特定節日是怎樣度過,真的連一丁點細節都很難清楚歸位。我可以清楚記得有哪些開心的事,哪些遺憾的事,哪些說不上來梗在心頭牽掛的事、還有哪些又哭又笑天氣還一直飄雨,冷得要死的日子。但是就是記不清那些是什麼時候發生的,時間的框架無助於給自己一個交代,幫每一段歷程劃重點的行為也很為難自己(要是剛好遇上難堪的日子,以後想忘都忘不掉,那不如一了百了好了。)

不管你相信涅槃輪迴或是跨年倒數人擠人,結束的那一刻其實都是新遊戲的開始。談談這一年,上半年悠哉地處在倒數的情況下,持續期待一個未知的東西爆炸(唉唷,我跟蔡國強一樣耶),然後來到下半年,帶著孵化很久的炸彈(痾,這是rhetorical,王卓鈞不要抓我)來到京城,亂七八糟狗屁倒灶的事在一片看起來榮景十足的前提下默默鋪陳開來,因為遇到了一些有趣的人,所以我的防毒系統癱瘓不是時機,完全沒意識到危險性,又莫名其妙捲入一段被佛祖警告的白鶴報恩之戀。駝著一大袋尚未卸載的怒氣來到秋天,我還是學不會鐵齒這件事的教訓,毫無預警的事又接著發生,我踏上了與尼祿打拳練身體的功夫之路,從那時候開始,兩隻腿從來沒有一天是健全的。後來這兩個各懷鬼胎的奸詐小人在一場不可避免的災難性悲劇中,不得不狗急跳牆,打開天窗說亮話(?)。之後,夕陽照進來的房間沒有變成粉紅色,這裡馬路還是一堆狗屎。everything is uncertain, future is unwritten,我猜我大概一輩子都戒不掉倒數的壞習慣,遇到困境就開始倒數,遇到順境又不可自拔陷入焦慮相信事情不會那麼美好而不自覺倒數。似乎永遠都在準備逃跑,背水一戰也要保留全屍、全身而退。

一百年它終究還是要來了,如果在明天結束之前天不要有不測風雲的話,我以後真的可以很自豪跟徒子徒孫烙狠話,你祖媽(這時候用終於不是髒話了)可是經歷民國一百年的活古董。然後也可以跟他們講,你祖媽的朋友們每個都很灑脫,沒有人大張旗鼓或扭扭捏捏替這個日子緊張,我們曾經用沾滿噴漆的手拿鹽酥雞吃,躺在用酒精膏毀容過的羅馬競技場累到睡著,騎著機車絕望地繞著迴峰的山路。可是在一百年的時候,大家很隨興地各自旅行。她跑去高雄海邊靈修;她見色忘友一個月前就訂了愛慾民宿;她周旋於其他bitch的坑錢婚宴;他跑去寺廟吃雞排;他為了自助旅行閉關充電;他跑去大賺死觀光客的錢;她跑回阿里山探望茶葉和照料茶葉的那個人;他,不知道要幹嘛,但我猜總是會有小女生陪在他身邊。

我會坐在前往花蓮的列車上。因為搶不到票,不能安心看著窗外風景自溺。左顧右盼,包縛在侵佔座位的危機感中一直盤算著,就算不倒數,100年前的時間還是一滴也不留地消失殆盡。糟糕的壞事,想放火殺人的怒氣都會卡在99年,不會再往前了。不是因為新的一年就會有新的開始這種開學日記講來騙您老師的標語,而是,如果世界上依舊殘存大量偏激、死心眼、好勝心強、不擅表達情緒的人們,這是唯一的說法可以說服這些劣勢族群繼續留下來的理由,留下來很有生氣、充滿活力嘲笑這個容易陷入瘋狂的世界和沉溺悲壯慘情不可自拔,情感洋溢的多數正常人。我們還有絲希望苦中作樂,而且因為至死不渝的扭曲人格而相信心誠福至這件事。

大家100年後見啦!

2010年12月26日 星期日

《127 hours》預告碎念



是不是從《海灘》之後,Danny Boyle就變得怪怪的(想到《太陽浩劫》眼神就不自覺飄忽.....),百萬貧民狗到現在也提不起動力看,片中男主角成名前在英國E4播出,描寫一群Bristol不三不四年輕人混日子的影集《skins》倒是四季都看完了。

預告片看起來好像是來騙眼淚,《Trainspotting》的風格回不來就算了,是不是賺大錢就忘了處女作《shallow grave》這種低成本、刻畫扭曲的現實人性才是最吸引觀眾的(好吧 還是只有我 )。現在親愛的James Franco都下海了,我想最終我還是會掏錢進戲院再讓蘇格蘭酷味快要消失殆盡的Danny Boyle騙一次,為了心愛的猶太男人這點犧牲應該不算什麼。此片明年二月上映,就先暫定是「嘴巴說不要,身體到是挺誠實」抱著預期失望心態的片單之一好了。

2010年12月19日 星期日

3D食人魚(Piranha):血海無涯,回頭是岸



一踏進戲院,尼祿二世聞到前排觀眾的雞排香,對我露出世界毀滅的表情,我就知道忘記買鹹酥雞進場觀看本片是多大的錯誤。想想要是在東區街頭把妹少了一口abc腔中文(這個邏輯可以不斷推論下去,同理可証:在西門町,你沒有一個刁著菸的驕傲下巴,或是在嘉義你沒有道地講出密語:妹啊!給不給虧),繁衍後代這條路你會走得多艱辛?同樣的,沒了雞排隨身放進嘴裡啃,看著滿天的屍塊血肉橫飛、肚破腸流的我有多沒參與感。

抱著遺憾坐下,《3D食人魚》的開場卻再老梗不過,一群美國死大學生,高中生在spring break跑到港灣大解放。海邊擠滿性衝動,精蟲充腦的白癡男生,身材豐滿的無腦洋妞在海邊開趴,然後總是有個莫名其妙,長相明明秀色可餐的苦情男主角被欺壓,不在家好好顧小孩,一時意亂情迷跑出去跟大奶妹鬼混,暗戀的女生把不到,沒想到居然連遠古時代的食人魚也要跑來代替月亮懲罰他。這樣的衰鬼角色試圖說服看電影市井小民,他跟我們一樣的平凡,這樣平凡的人會成就大事喔!好吧,就算成就不了大事,殘活下來也算不錯的鼓舞吧。

早死的角色像免洗筷,你會懷疑這類腳色從第一本cult片開始,所有懶惰的編劇就不再寫新的角色。美好到不真實的身材和笑容好像他們賴以為生的維一糧食是牙齒漂白劑和古銅仿曬劑。說也可憐,這些在現實社會處於物競天擇最頂端的天之驕子在電影和電視圈中遭受的待遇卻大不相同,從九零年代的飛越比佛利《90210》(此劇居然非常可惡在去年又翻拍了新版)、玩酷世代《the O.C.》到花邊教主《Gossip girl》,電視圈亟欲吹捧的那些擁有至高無上交配競爭力的人類盡在電影圈吃進悶虧。死有餘辜的總是帥哥美女,而死的先後順序則依胸部大小(男女皆然),髮色深淺,膚色深淺依序一個一個殲滅。你絕對不會看到一個亞裔的拉子單親媽媽或是非裔的跛腳胖子在這類剝削片中受一丁點傷。除了大家早就心知肚明這是好萊塢影業一直以來避之唯恐不及,不敢觸碰的政治不正確玩法,或許也可以用另一個邪惡的角度看待:看看那些掌權全球影業發行通路的猶太裔影視大亨模樣(針對此形象最好的嘲諷,個人認為一定要要參考熱帶驚雷《Tropic Thunder》的阿湯哥),再看看們身旁通常很不搭的閃亮名模另一半,怎樣都讓人疑心是好萊塢製片商骨子裡最原始的忌妒心作祟,而他們都只是在幫我們反剝削這群外表刺眼的人。

雖然老梗多到卡喉,有看頭的養眼女性死狀總是花了比男性多一倍的篇幅描寫。片中還是有許多頗具誠意的場景,光是血海無涯,回頭是岸據說在海灣就用了3785公升的道具血漿(這時候環保團體在哪?)。寫實的程度直逼活體實驗的紀錄片:腹部被魚吞到只剩下腸子牽連,搬運途中不小心扯成兩半的比基尼女孩;長髮卡進螺旋槳連皮帶臉整張掉下來;先露點,再被纜線截個對角線上半身軀體;還有英國名模Kelly Brook好不容易撐到片尾,沒想到E罩杯還是逃不過被制裁的宿命,整張臉被咬爛。最奸詐是兩位av女星水中漫舞的片段,其唯美的畫面和流動的意境,萬一你在半夜的衛視電影台看到,還以為是哪部優質的法國成長電影。(不過話說回來衛視電影台會給你這個誤會的可能性幾乎是零,我幾乎有一整年半夜醒來都被皇家威龍、皇家威龍2、3、4......,被不斷跑跑跳跳的鼻子騷擾)只是當你看到水中搖曳的玩伴女郎身材就可以知道,好萊塢還是有些原則不願打破,在胸部和屁股的尺寸上,美國人該有的堅持一點都不會向藝術妥協,就像片中驚嚇過度,逃命到臉歪掉,胸部卻尖挺如標本,文風不動的塑膠少女,有些good old fashion值得我們捍衛。

原本非常期待小孩子被啃掉,母親被吃掉等反傳統場景登場,我掐緊尼祿二世的脖子,興奮地跟自己喃喃自語會不會這是另一個讓我燃起對B片熱情的新契機。沒想到開放式的不負責結局大反轉也算是滿足了我某種程面上的私欲。在這先不透露精彩處,不過要是母親節播放這部片,真的會讓人對於母愛跨物種、無遠弗屆的偉大力量另眼相看,也可順便恐嚇小孩不好好孝順老母會有什麼下場。別在叫小孩背那套「羊跪乳,鴉反哺,人之情,孝父母。」古文了,這套親子關係最佳教材,洗腦效果好兼具視聽饗宴,還可節省教訓小孩的體力,只消妳按個play鍵。媽媽不用再拿恐怖的童話故事教育小孩什麼該不該做,當然他們看到一大堆那些父母眼中的壞小孩(穿太少、愛亂搞) 一個個被食人魚吃乾抹淨,不用禁足或是經濟制裁,再衝動的小鬼也會自動乖乖待在家。所以,最後一個反問片中人物的問題,除了男女主角總愛在危急時親熱,到底那些死不停的角色直到何時才會在(劇中的)電視裡看B片學教訓?

雖然這部片只有1003萬美元的票房,國外影評人確一致好評。據說電影公司已著手籌拍續集。一個晚上接連看完《全面啟動》和《3D食人魚》,我想起Christopher Nolan他曾在導演履歷中寫過,童年時就夢想拍攝一部一鳴驚人的電影。我轉頭問尼祿二世:如果你是一個新人導演,手上剛好有一筆預算,但是金額只夠你拍食人魚。《3D食人魚》的劇本和《全面啟動》的劇本同時送上來,你會選哪部拍攝?是要賭一把食人魚(順變賭看看自己是不是下一個Peter Jackson),享受成名十五分鐘;還是遙遙無期籌措資金,等待名留青史的一刻到來。

然後,不管我們兩個無足輕重的回答是什麼,回家提筆先動工的還是不用花費腦力的《3D食人魚》。

2010年12月16日 星期四

Musitale:Sonic Youth - Schizophrenia

1987


是Sonic Youth,Sonic Youth耶,根本輪不到小的多做介紹或樂評,啊哈哈哈哈!!!拖自己稿也是可以很囂張的。
關於音速青春與我超速青春的碎碎念二三事,稍後有緣再補了。今夜不聊音樂,聽故事就好。

(lyrics trans by Shonenx)
I went away to see an old friend of mine
我跑去找一個老朋友
His sister came over she was out of her mind
她的瘋姐姐朝我走來
She said jesus had a twin who knew nothing about sin
她說耶穌的雙胞胎兄弟對原罪一無所知
She was laughing like crazy at the trouble Im in
她看我陷入困境 笑得像瘋子
Her light eyes were dancing she is insane
發亮的雙眼狂舞著 她瘋了
Her brother says shes just a bitch with a golden chain
她哥說她就是一個愛錢的婊子
She keeps coming closer saying
她不斷逼近 告訴我:
"I can feel it in my bones
「我很確定跟你講
Schizophrenia is taking me home"
精神分裂症是唯一的歸屬」

My future is static
我的未來跌跌停停
Its already had it
早已註定
I could tuck you in
我可以幫你塞棉被
And we can talk about it
然後好好聊聊
I had a dream and it split the scene
我曾有的一個夢 停滯在現實生活中
But I got a hunch
但我有預感
Its coming back to me
它即將成真



三天前,我馬子離家出走了。說是離家出走有點奇怪,因為她不是從她家離開,背著行囊跑去沙漠流浪或耍性子躲到街角的網咖徹夜未眠。我不想說的那麼坦白,因為有些事一旦脫口而出就收不回了。

她沒有離開家。
她離開我。

其實我沒有特別傷心,只是她走了,原本兩人分攤的房租我得一人承擔,以我在醫院當清潔工的收入,扣除買菸買酒買唱片的開銷實在所剩不多。她還在家的時候,髒衣服和吃剩的碗盤也是她處理。她會一邊在陽台曬衣服一邊哼歌,五音不全的她跟我說她小時候曾到維也納參加兒童合唱團比賽。我沒出國過,綠島跟冰島一樣陌生,她說的維也納印象,什麼教堂、歌劇院、新古典樂派我都沒興趣。我鄙視只想到維也納香腸和那個亂倫著稱,到最後搞垮自己王朝的自己。可是像我這麼糟糕的人還是有女人跟我在一起,也不算太糟吧。

有人說失戀就要好好痛過一場,喝個爛醉,然後睡一覺醒來就什麼都麻痺了。但其實我沒那麼痛,甚至有點解脫。兩個人住在一起後,我退讓了原本屬於我的權利:打手槍的時間,正大光明看A片的時間,做夢的空間(你能想像每天看著同一張臉,做愛、吃飯、大便都在一起,連在夢裡她也不放過曝光機會,那感覺有多厭煩?)廁所有一半的空間被她的瓶瓶罐罐堆滿,潤髮乳、乳液、護甲霜、腳跟龜裂霜、髮妝水、和一大堆顏色像嘔吐物的指甲油。哪個正常人會在洗澡時擦指甲油,怎不乾脆一邊洗澡一邊吃牛肉麵?她跟我說這樣擦錯了顏色就能立刻用蓮蓬頭沖掉,再來一次,試驗哪個顏色比較不噁心(好吧!這句話是我說的)。她說的也沒錯,我被她說服。她不是挺特別的女生,身材中庸,腦袋不聰明,但也沒有傻氣的可愛。我們會在一起或許也是被她說服。她喜歡穿日本女性雜誌裡那些濃妝混血兒推銷的服飾,過度張揚的流行品味和賣弄只有少數金字塔頂端長相的女生支稱得起的小惡魔形象,放在她身上有種慘不忍睹的悲劇感,化學中毒實驗室才生產得出那樣廉價配色荷葉邊,蝴蝶袖,legging.和舞獅團腳下那雙金碧輝煌的獸足雪靴,在路上尖叫吶喊讓路人圍觀她的平庸。我從沒洩漏對她服裝品味的不耐,除非那天我不想吃她帶回來的便當或來一場家常便飯的性愛。

我買了三瓶威士忌回家,一瓶也沒喝。嘔吐的醉意充腦,我跑進廁所,看到她遺留下來的假睫毛擱在洗臉盆上,好像在對我眨眼睛。若要說她有什麼優點,就是眼睛還能看。可惜她愛戴假睫毛,兩片海苔貼住她五官唯一的優點,跟自殺行為沒什麼兩樣。跟一跟持續自殺行為的女人交往,她走了之後,我反而有重生的感覺。

我扭開三瓶威士忌的瓶蓋,把馬桶灌醉。等會我坐在上面等待大便時,可能會不小心掉一兩滴眼淚,這樣可以預先避免不醒人事的馬桶看不見我可悲的那一面。我們沒有吵架過,我不是說馬桶和我,是女人和我。她對我說過最激烈的一句話是抱怨我花太多時間在廁所。

她說:「男生花太多時間醞釀便意,而女生卻把青春在浪費滿臉大便的你們。」

我馬子是個脾氣溫和的人,我們在一起就是平平淡淡的,沒有電光火石的火花或是承受千夫所指的道德缺陷,那些只存在我們看的文藝電影。我們既不是對方的夏天,也不是下一個命定的秋季。無晴也無雨,拉個人等死。

等一下!那無聊的她怎麼捨得離開無聊的我?

上班的時候,我在口袋發現了一包藥和印刷不明的看診單。我口袋裡常常有些奇怪的東西,這不奇怪,因為我是順手牽羊的慣竊,我不是癮君子,不幹乾淨的針頭、皮筋條回家。我只是偷些紗布、棉花、壓舌棒(攪咖啡非常好用)、凡士林、止痛劑之類的生活用品。我在醫院的護士小情人(註1)常跟我說,我馬子根本不需要養貓,養我就夠了。她說這句話的時候,會不自覺用手撫摸後頸,這是護士的職業病,長期久站、彎腰、過勞地幫一大堆破病雞服務的下場。只是每當我跟她在員工餐廳的廁所快速親熱完後,拉上內褲、整理凌亂髮型的她也總是不自覺露出這個動作,我開始懷疑她的疲憊是衝著我來,或許不知不覺中她也察覺到我的病態。

藥單上糊掉的字跡,近一點看還是看的清楚 「Korsakoff's syndrome」(註2),我英文不好不知道那是什麼意思。不過那一袋藥卻少了一點。回家後,我發現前女友的低俗洋裝散落在床上,床邊倒了一地的酒瓶,啤酒罐、白蘭地、薄酒萊,夕陽色的液體溢出瓶緣。愛乾淨的她居然忍受得了這樣的髒亂,我覺得不可思議。我懶得細想,只是倚在床邊,工作後的疲累讓我失去意識,那可能代表我想睡覺的意思。

順手拔下頭上的護士帽和大波浪假髮,褪下膚色絲襪。我把自己深深埋在枕頭裡,蒸餾後的酒味濃濃撲鼻而來。在翻身的時候不小心轉印了嘴上殘餘的唇膏,我把枕頭丟到一旁,想找另一個乾淨的,卻發現枕頭只有一個。

那天在醫院裡,醫生叫住正在偷東西的我,我很害怕她們要把我送回那個四片白牆,大家都穿白色衣服的幽靈城堡。我急著向他辯解,因為我馬子發現我在外面偷腥,跟我分手。身上擠不出幾個錢買生活用品才會出此下策。我不想再被送回去那個鬼地方。

醫生揉了揉後頸,他露出諒解的苦笑,我不知道那代表什麼,但他揉脖子的動作讓我頭痛欲裂。

「沒關係,你只是病了,不要緊的,多吃點維他命B。來,我送你出門。」他說完便扶著我的肩,送我走出醫院門口。可是我還得工作。我甩開他的手,無助坐在地上,失控地哭了。大廳裡每雙眼都黏在我身上。

「下星期同一時間再過來吧!」警衛跟在他後面,旋即把我架走。

外面的陽光刺地我暫時眼盲。只聽見小護士叫床的聲音在我腦中回響越來越大聲,音頻低吼擴散成一片轟隆隆的白色噪音牆,音符裂了一地扎腳的玻璃屑,她呻吟的臉孔也隨著歪斜的吉他聲線扭曲。
















坐在我對面的女生,聽完我的故事後笑了出來,似有弱無藏著惡意在她狡黠的眼裡流轉。
『這個故事你向幾個搭訕的女生說過?』
我越過桌子傾身幫她拿下右邊的耳機,什麼也沒說。在我傾身過去的同時,她也揚起手,動作輕巧地幫我拿下左邊的耳機。
「你是今天第一個。」我看著她,關掉從故事開始就重複播放的〈Schizophrenia〉。
「《Sister》是1987年發行專輯的第一曲,那時候Kim就跟你現在的年紀一樣,一臉的不屑,穿著合身的條紋洋裝,每個聽搖滾樂的自閉小男生看了都受不了。」

『包括你嗎?』

「就跟現在看著你的感覺一樣。」
虛偽的病態,真實的殘疾都無所謂,我早就在利益交替中擅自模糊這兩者的界線。我拿起水杯,手移入口袋內拿了兩顆維他命B,和著水吞下。

今夜,我只想有人帶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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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Sonic Youth第13張專輯《sonic nurse》,樂迷暱稱為小護士。油畫側身風格的小護士封面設計由知名藝術家Richard Prince操刀。

註2>科爾薩科夫綜合症,病因大多是酗酒或體重失調。常見症狀有遺忘、記憶損失、由酒精引起的暫時性虛構症。患者容易產生幻覺,態度冷漠並在交談中常常興趣缺缺,內容貧乏。最有效的預防措施是避免維生素B缺乏。

2010年12月15日 星期三

00年代經典幕後評選

去年是我跟羊的二人雙簧黃金時期,我們常相約帶膽小狗出去尿尿,逼它聽我們兩個瘋女人在可愛的家鄉大放厥詞。這是某一次我們倆很認真的幫成長期的00世代搖滾樂做十年回顧(到底有哪隻鬼會鳥我們啊!?),非常主觀,不要臉到極點。但是現在看來,自己還是覺得中肯,果然人的偏執不會隨著老化消逝,更何況我永遠不會老化(半夜吃泡麵的習慣不是在吃好玩的喔,是一場長期與自己身體的軍事核武競賽,不成功便成仁。)

角色註解
第一人稱>>羊
魔窟山寨主>>本人

以下全文轉自哈特力‧羊


我很好奇唷 屬於我們的00年代要結束了 2010馬上要來了
從subway到敦煌的路上
我和山寨主騎著腳踏車討論誰才是我們這個世代的經典樂團
大灰熊因為團名有熊熊太可愛難登大雅之堂所以OUT
BSS我想大概是只屬某些群體的自high團所以OUT
捨BSS 那取Animal Collective進榜未免太豪洨 AC根本是怪咖小社團所以OUT
其實我私心覺得Coldplay的Parachutes是00's經典專輯
可惜他們後來太不爭氣了所以OUT<<明明口味變了還嫌棄人家

"那the Strokes呢?"
魔窟山寨主: "那是偶像團體呀!"

00's後搖後龐大盛行 要供奉成寶貝的專輯一大堆 收都收不完
但哪個樂團足以撐起這整個世代的音樂風潮?
好多團出了一張就鳥掉了 不然就是在一波波的新團洪流中被沖走遺忘
Crystal Castles/MGMT/Battles 老實說我沒什麼勇氣聽他們的下一張
打出一張安全牌Wilco吧
幹 也是90's
...And You Will Know Us By the Trail of Dead好像也是
"最喜歡的還是90's啊…" 山寨主說
SY/YLT/Pixies/Pavement/Dinosaur Jr./Portishead/MBV......
隨便舉一個都讓人臉上出現"啊~~"被打敗的表情
一想到以後和小鬼頭們辯論 舉不出我這代的指標樂團來炫燿我就心有大不甘
山寨主一直提的The White Stripes我沒有太強烈的共鳴
對於Deerhunter我寄予厚望 但那能持續多久?
人人愛的The National我不熟就不好意思拿來說嘴
反正最後我們的不公正結論是Arcade Fire
團名取的超跨世代超威風 音樂就不用說了
根本就是邪教大魔王<<有衝動把他們歸類為宗教音樂
我對阿給火的英法雙聲帶一直很沒抵抗力

山寨主贊成: "這就是來自加拿大的優勢啊! 加拿大耶......超無聊的"
「任何人只要有稍微好的表現,就容易成為全國焦點;
只要稍微出眾就會被捧上天,立即被授與加拿大勳章。」
就是這麼無聊

每次提到阿給火我都只放Laika
這次就放Haiti吧
…guns can't kill what soldiers can't see
我一直覺得這句歌詞超有寓意的
媽的我一定是中邪了

和平食者


謹獻給所有因為偏食而遭受不公平待遇的小孩


媽媽拿著鍋鏟跑出來
嚇到哭出來
「大家都掉進鍋子裡啦!」
啦啦啦
來來來

哥哥妹妹還有腳很臭的爸爸
沒有人逃出來
只有我
坐在桌旁餓到
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全家死光光的後來
河童先生從湯裡面
爬出來
假哭的媽媽躲在牆角
偷偷笑出來
牆角開了花

我吃了花
也吃了媽媽

河童先生看到
吐了出來
哥哥妹妹還有腳爛掉的爸爸
流成一大片海

我沉入海
再也沒人進來

2010年12月13日 星期一

2010 live with 透明雜誌and傷心欲絕



唱片聽不見的聲音

在我到達之前,先發表演的包子虎剛好唱到最後一首歌的最後一句詞。無法親眼目睹無緣的同事(註1)現場演出,心終不免帶點一絲遺憾,不過林佑青的聲音還是像六年前一樣充滿張力和說不上的情緒張力,春吶野草撐起的舞台上,他cos play我愛羅的一身慘白打扮至今還深刻留在我腦裡。

不知道是我一時恍神還是怎樣,傷心欲絕的表演很快就緊接著上場,沒有太多調音時間,吉他狂爆的前奏刷下來,鼓點密集轟炸群眾。主唱許正泰濃厚的台灣腔算是傷心欲絕的一大特點,那種完全不捲舌的直爽唱腔,咆哮式的唱法非常深得我心,甚至在還沒親臨現場時,從專輯錄音版本就能聽出一股年輕的生命力和Fugazi的無賴感,沒有太多以往台灣龐克前輩難以親近的兇狠氣勢,他們走出old school punk一臉「看看老子緊到要縮肛的憋褲和肩膀上的鉚釘,感覺出我脾氣非常不好了吧!」,團員身上穿著爛爛洗到變灰色的黑色T恤,敞開的polo衫領口癱軟掛在肩上,散發出一股混合勞工階層和urban青年的特殊氣味,在2010的台灣indie圈,他們是最值得期待的驚喜,爽快流暢的民謠龐克曲式,卻在<忘了吧>這曲後段來了一抹非常精彩吉他solo,如果你也跟我一樣在現場,就能看到吉他手劉暐拉扯掛地低低的吉他,臉上卻止不住和諧的微笑,這般怪異的衝突感,一直是新進樂團才能帶給樂迷的珍貴感受。在第一曲下來的時候,麥克風似乎出了問題,主唱隨性從舞台中央走下台換了麥克風,再搖搖晃晃混入人群中對著每個搖頭晃腦的週末無聊青年奮力嘶吼,跟樂迷一起混戰的他感覺比舞台上更高大,眼神瘋狂卻充滿能量,值得聆聽的好聲音一向都會透露出這樣的好徵兆。可惜我是個彆扭又害羞的樂迷,遇到主唱衝過來我就會用更快的速度衝到邊邊,如果因為這樣的反應給身邊的熱血青年有衝撞的誤解,這裡要說聲抱歉。在表演〈skinhead〉和一些曲式之前,許正泰有點感嘆又帶著點不爽說他實在不知道現在的年輕人在幹什麼(他也說了三次有人鑰匙掉了),沒有什麼大事可以做。我好像了解他要表達什麼,是啊,我們沒有革命,世界雖依舊混亂,可是搶眼的角色都被上個世代的反英雄烈士搶光了,遺留一片看似光鮮亮麗的前景卻讓人活的更空虛,一點點反抗的心態都能送我們回到過去的榮光,我們是更巨大的嬰兒潮,量產卑微的叛逆,有什麼不爽發洩出來都像在吵糖吃。這番真心告白(還是醉話),感動了已經準備好拳頭和飛踢招式進場衝撞的我,我收起武器,跑到側邊跟友人躲在PA的後面,狂飲哈密瓜酒消化過多的感傷。我最愛的〈我愛您〉清亮卻有份量感吉他和貝斯一下,宛如偷窺高中女子更衣室那般一見鍾情的觸電滋味立刻從腳底竄上來,醉漢告白的落魄歌詞,「那天我們喝得很起勁,你卻突然說你想要嫁出去」,〈我愛您〉把你代替成「您」更顯求愛不成的低姿態。

透明雜誌setting了一會兒,這場演出是他們今年最後一場live,或許稍為慎重了點。團員們在前兩場包子虎和傷心欲絕的場子在舞台下跟群眾跳得很開心,衝撞、空氣吉他一樣都不少,讓人一度替他們捏把冷汗會不會等會上台就沒了體力。三首歌過後,或許打副本的生理時鐘到了,底下的樂迷沒有昏頭昏腦、太過激昂,也沒感動到靜默,這樣尷尬的表現讓猴子不禁幫樂迷信心喊話「痾......我們還有十一首歌的時間,大家可以好好表現。」

宅在家穿睡衣,聽音樂跳丟臉的舞當然痛快,但是跑出去跟一大片的汗臭味擠來擠去,撇開冒著老年重聽的風險和不經意被身旁可愛男生牽起手跳舞這種賀爾蒙開花的事不說,〈時速160公里的吉他,貝絲和鼓〉帶給一個scene suppoter一場值回票價的驚喜(更別說這是一場免費但不廉價的演出),流水席般暢快的吉他前奏是專輯版本聽不到的,直到熟悉的旋律下來前,吉他線卸下水亮的清脆,脫序演出,撕扯拉出一大片的噪音牆,就像被老媽拉去吃辦桌什麼好料的都有,亂入的後搖磅礡編曲成就了這首歌另一個讓樂迷舌戰的The best bootleg version之爭。有一天,我們會在神秘的影片看到自己的身影,驕傲自己曾經參與其中。穿越時空,回憶起過去,或是幻想未來自己聽到同一首歌時又會變成什麼模樣,這是搖滾樂帶給聆聽者另一層切膚的自我認同。而今晚,我覺得這個可能性很大。

《我們的靈魂樂》專輯裡最讓我傾心的其實不是〈性的地獄〉,但當你此生有幸見證一群表情溫和的蘑菇頭文青一起陷入忘我的危險氣氛裡,全場甩個不停的蘑菇,扭曲的面孔齊聲大喊「我們活在性的地獄裡,我們活在性的地獄裡」,即使他們衝撞的手段非常乾淨,大多時候就是旋轉咖啡杯程度的無害,不像濁水溪公社群眾那般手來腳來、一副被對方拔掉網路線,致對方於死地的復仇心態,你也不敢輕易混入。更遑論不管你是台下MOSH PIT油水分離的宅男胖子,或是用手肘玩旋轉咖啡杯文藝美少男。經過四十分鐘的混戰,我在兩邊聞到的氣味都是一樣的:汗酸味,頭皮油臭味,腋下味還有那一點不明就理的血腥味。很自然,〈性的地獄〉榮登年度最有渲染力的歌曲第一名,邪教膜拜之烈,讓我不得不誠意推薦法輪功選用此曲做佈道卡拉。

每場live gig的結束伴隨燈光亮起,關掉麥克風,拔掉導線、捲線、挪動音箱摩擦地板,和人群散落飄盪在空中的笑意與激情語調,這些細微的聲響每每總是讓我憶起A side轉B side的類比時光,音樂結束,可是磁帶還沒轉完,我跟友人幼時最變態的樂趣就是一起縮在錄音機前享受空轉的磁帶咕嚕咕嚕滾到盡頭,那蟻動般的噪音變成了那捲專輯的一部分,直到「喀嚓」一聲響起,我們才甘願放手。現場演出謝幕後殘留的那些餘聲是在我們頂著一頭零亂的髮和臭汗淋漓的T恤,拖著發軟的腳步,回家路上最完整的片尾曲,可以無止盡延申至你討厭那首歌為止。你會想拉著身邊的人,急著表達你剛剛經歷過什麼,可是你腦裡一片空白無法形容。

iPOD無法辦到的事,言語也無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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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關於行走地獄的掰掰雜誌社水火同源生活實錄,之後有時間會將它寫成一首長恨歌。

圖片來自Sherry Chen

2010年12月8日 星期三

Musitale:Morcheeba - Blood Like Lemonade

前面的樂評只是點綴功能,文章往下拉的musitale是以英國樂團Morcheeba見證人性本惡的樂團分合史和今年復合後的單曲〈blood like lemonade〉,le cargo的不插電版本為靈感。如果你也曾經沉迷trip hop,喜歡Morcheeba,或是那些鬼吼鬼叫「讓人心情低落的電子樂」,故事線埋藏了一些內行歌迷看了會心有靈犀的橋段,這些inside jokes是給你們的。

又或者你對歌曲或樂團沒興趣,看完這個落落長的故事若能激起一絲「啊不然聽跨麥」,按下play鍵的衝動,那我會非常開心,每天含笑光泉(牛奶)。

為了戒掉愛拖延的惰性,Musitale以後固定每週三登場,如果沒人看.......,我會把它全部默背下來當我未來小孩的床邊故事,每晚固定放送到他耳邊,然後......,等他長大,我會送他去看心理醫師的。
2010

相隨百步 也有個徘徊意

「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這句用來安慰失婚的友人是再好用不過了,用於嘲笑那些老是說話不算話,說要復合,卻一直在外面找野女人野男人亂來,搞一堆私生子side projects的那些樂團是真的很好用,讓我們年復一年癡癡望春風,至少傷心欲絕時不用拿心愛的唱片黏在機車後輪當反光鏡,自我安慰一下也是百無一害。但今年可說是樂壇吃回頭草風氣最盛的一年,從年初的Blur,Pixies,The smashing pumpkins,Plup。這些說謊成性的老妖精竟然扯得下(對方的)老臉乖乖扮演親戚不計較的大和解戲碼。複合之團何奇多,騙錢騙我們感情,不乖乖進錄音室錄新歌只顧著用懷舊金曲巡迴撈金的也是不計其數。俗話說當你把信用卡刷爆的時候就是跟前男(女)友復合之日,把這個公式套進昔日走紅樂團,當你已經無法支付前妻巨額贍養費的時候,就是你向前團員們釋放善意的最佳時機。

九五年portishead一鳴驚人,一曲〈glory box〉沒人想到這種林投姐招魂的樂風也可以成功銷售經典牛仔褲。跑去演第五元素後又脫隊Massive attack的Tricky也接著與路邊搭訕的未成年少女Martina錄了唱片。Trip hop 三巨頭儼然成型,Bristol從一個相對其他發光發熱的鄰近城市來得邊陲的小鎮躍身一變成了英國的酆都。倫敦三人團體Morcheeba由Paul Godfrey、Ross Godfrey兄弟檔和黑人女主唱Skye Edwards組成,在一片trip hop榮景下也算是穩紮穩打,風格雖然變化頗大,但團員之間的摩合卻在第四張專輯《Charango》才出現變化。人雖然是習慣的動物,但是也是習慣將事情視為理所當然的動物,後知後覺的Skye在兄弟倆半推半就下被逼宮走人。然後就和上述講的理由那樣,不管是缺錢還是缺愛,Morcheeba又重回對方懷抱,復合情節情深深雨濛濛,Skye與Ross在倫敦大街上巧遇,開啟了再續前緣的契機。老戰友合作的默契在樂團的第七張專輯《Blood Like Lemonade》雖看出明顯吉他導向的特色,但是電味有餘,只可惜那個年代氛圍不對,整張專輯聽下來讓人印象深刻倒還真無法細數,最喜歡的一曲《Blood Like Lemonade》也是專輯名稱,反而是法國le cargo團隊錄製下的不插電版本最為動人(最悲劇的一點是專輯並未收錄這個版本)。那種歷經滄桑又帶著淡淡恨意的感覺由這般歷經改朝換代風波的Skye唱起,實在讓人不寒而慄。就像友人喜愛的那句話:「相隨百步 也有個徘徊意。」割捨不掉,那就三思後再動手吧,砍掉可以重練,心碎可以黏回去。但是,熱情也可能隨著船過水無痕,再也激不起樂迷的漣漪了。

時尚、風水輪流轉,那麼樂壇20年一個輪迴也應該是這麼回事。前世與你撕破臉,叫你回家找媽媽的前團員們,現在卻對著媒體真心喊話叫你回家拾起樂器,企圖說服你們朋友還是老的好,這番銀貨兩訖的誠意,相信大家應該都會欣然接受的(Ian Brown你到底聽到了沒?)。



Musitale:Blood Like Lemonade

她蹬著腳跟,一個腳錐子接著一個腳錐子躍過地面大小不一的水窪,懷著忐忑的心情在小巷雀步著。現在的確不是踩高跟鞋的恰當時機,她有點懊悔撇了撇嘴角,腳步卻不曾停緩。

兩棟建築物之間交疊闢出的那條小危巷,明顯是都市更新和炒地皮的那群狗人兩敗俱傷後留給城市的一道疤。她腳下黑色踝靴的纖細鞋跟左右劃開,像進行某種節奏割開這條疤,她忍不住幻想等等見到那兩個男人的場面,下意識摸了摸鼻端和額前是否出油得厲害,而臉上的殘妝是否還有宣示作用。七年前還是學生的她,在油膩膩的中餐廳端了三個月盤子,存夠機票錢,才得以飛到地球另一面,一塊沒有落日的國度與他們見面。熬了一整段有錢富婆肌膚烤地漂亮的古銅夏日,伺候那些拿筷子跟射飛鏢一樣驚險姿勢的老外,替他們奉上難吃的中國食物。一道道紅艷,濃稠化不開的血痰鋪灑在各式炸過的過期肉塊上,他們吃的很樂,有時這般拼貼的「糖醋」味道還不夠稱胃,他們總是吆喝再來點番茄醬。

「一群沒進化的野人。」在廚房窗口、桌椅和滿室人煙打轉的她,就不停在心中咒罵這群沒有美食味蕾的蠢蛋,以度過漫長夜晚。販賣勞力的疲乏時程幾乎銳利地要穿透那時的她。可是沒有,她走了過來,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辦到的。

轉了彎出街,路上行人擁擠,臉孔卻模糊不清。她加快腳步,疾步行走。「希望不要遲到啊!」原本緊繃的雙拳,食指疊上中指,她默默祈禱著。

第一次與他們相遇是在鬧市裡一間位於二樓舊公寓,不起眼的二手唱片行。那天是假日,朋友們都驅車鑽過腸子般的山腰腹,到盆地的另一邊游泳,那片綠色的海每到假日就充斥著數量驚人,穿著暴露的異鄉客。晚上她得打工,哪裡也逃不了。時間剩一點點可以浪費,一個有門禁的摩登孤魂遊盪在燈火闌珊的夜晚,可是找不到伴陪著消耗。

她隨意翻著入口處一疊新進的唱片,雖說是新貨,在二手店也只是被遺棄的證據。手指像是可以閱讀文字那般,滑過每張樂手和專輯名目,最後在「莫奇巴Morcheeba」這個非常亂來的中譯名上駐留了那麼一刻,她展現極高的疊疊樂技巧把那張唱片拿出來,卻忍不住心裡低級的笑意無限擴大,在心裡默念了幾次諧音終於忍不住顫動的肩膀,像投石的水紋越擴越大。專輯還留著封套,是今年暑假的剛發行的專輯,根本不應當出現在此種場合。有本她始終提不起勁看完的法國小說提過:「幸福的故事聽起來都差不多,不幸的故事卻不逕相同」,年輕女孩子墮入風塵看了讓人嘆息,這張土耳其藍和磚紅色塊拼貼的嶄新專輯不知在怎樣無奈情況下被哪個急需變現的收藏家出賣。

兩位黑人和白人男性有說有笑在結帳櫃檯前用流利的國語跟老闆殺價,他們看起來就是這一區再尋常不過的國際學生,音量總是不自覺提高,顯得過度激昂,不知道到底開心什麼勁。讓人看了就有氣。她努力耐著性子,腳板卻忍不住打起趕人的拍子。黑人男性察覺到背後傳來的刺意,轉過身朝她露了一排刺眼的笑。他上道點點白人的肩示意,迅速結完帳。她則扯了一個眼神飄移的應付笑臉表達一點基本進退禮儀。

出了唱片行,那兩人蹲在樓梯口抽菸瞎聊,一來一往重音頓挫的英語在看到她下樓便嘎然止住,「不豪衣思,窩們港港不是故意的,客以原諒窩們嗎?」他們用音調控制得不太精準的國語示出善意。

閒聊中得知他們來自倫敦,高中畢業後從家鄉Bristol搬到東倫敦跑趴度日,每份工作從沒超過半年,常常下午睡醒確定當天晚上支持的球隊沒有比賽,就拽著一整個背包的唱片往地下舞廳跑。如果讓他們遇到「在人生的藍圖中,五年後你覺得自己應該變成什麼樣子」這類的尖銳的面試問題,大概會回應「啊,依生活方式推論,客觀來說應該是又禿又胖吧,即使這樣,很多比我們更難以入目的人類還是繼續在這世界爬行。五年也好、五十年也好,只要活著,對於變成什麼模樣耿耿於懷的,應該是小心翼翼這題答案正確與否的人。他們擔心完了才會輪到我們吧!」有時喝了啤酒,酒客也醉意充腦的時候,舞廳老闆會讓他們兩人上DJ台胡搞一場。窮酸的兩人長年窩在窗外風景很糟糕的擁擠破公寓裡,攀繞而上的樓梯轉角隨處可見尿漬的蹤影,二手傢具被撿回來的野貓嘶嚙地垂垂老矣,有時白天陽光照進屋子裡,貓毛、塵璊、懸浮粒子、菸灰在半空中昇華,強光折射下無所遁形,「just like heaven」他們兩個異口同聲唱出那幕風景,白人手在大腿上打拍子,幫朋友接話哼起了歌「Soft and lonely, lost and lonely……」(註1)。偶然一次機會下聽朋友說起來這裡教英文好像很好賺、啤酒又便宜,ㄧ次賽馬僥倖押對寶,衝動之下花掉所有積蓄買了單程機票從一個冷傲的島國到另一個熱切的島國換個時區鬼混。他們喜歡在酒酣耳熱之際放些沉重的電子樂。「讓人心情低落的電子樂」,他們倆是這麼默契十足地向她描述喜愛的樂風,對比他們臉上的那掛不正經,這番形容真是直接的可愛。她說Martina的聲音讓她沉迷,是柔軟的磁鐵緊緊吸住Tricky的鬼魅,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與之同行,就算轉角跌落地獄(註2)也不心慌。他們聽完笑了,問她:「那你知道Martina怎麼被Tricky挖掘的嗎?」
「Tricky有天在路上發現一個坐在牆邊哈菸的15歲女生,就是Martina,看她穿著制服一副不良的樣子,跑過去搭訕,結果後來……,」
「唱片做出來,孩子也有了。很難相信這樣酷到骨頭裡的音樂製造起源居然聽起來這麼像二流的搭訕戲碼吧!哈!哈!哈!」在一旁的Godfrey興奮地搶著接話。
另一個Godfrey也笑了,不過很快歛起笑容「不過這些都是我們小時候的事了,長大後搬到倫敦,現在又來到這裡。一開始對抗嘻哈入侵的trip hop,幾個巨頭還在,可是屬於Bristol的黑暗勢力卻早已消散地不知去向?」

是的,他們倆人都叫Godfrey,並宣稱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雙胞胎。她不相信他們的鬼話。一點也不。可是找到同我族類的好感卻燒的莫名旺盛,塞到最角落的位置維護那點火花。

後來的發展是更老套的搭訕故事了。三個年輕人蒸騰了一整個城市的夏日蜃樓。她搬進他們頂樓加蓋,亂巷叢生的灰色公寓,那樣的住所屬於熱帶盆地裡所有新貧青年的屬地。整個窗戶望出去大大的屋頂是他們的遊樂場,白天他們躺著曬太陽,抓天上飛機吃,許了些什麼願望?她現在回想起,遺忘也好。年輕時亂許下的承諾都是一個手指的力道就能傾毀夢想的那種願望。

整片醜陋、參差不齊的天際線也是他們三個人的,雖然要是認真談論,比起倫敦或是Bristol其實是更掩面不堪的程度。他們勾肩、搭背、胡鬧、一起用狠勁十足的台語髒話教訓在酒館亂搭訕她的其他老外,還有淩晨一點不切的雞排和梅子可樂串起這邊總算有一樣不亞於英國的垃圾食物回憶。他們流連那間像城堡一樣神秘的古董店,裡頭年代久遠,待價而沽的珍品隨著他們一時玩鬧的劇場換幕、退幕,三人接力扮演一個又一個憤世忌俗的失敗青年。在吵雜的街道上很沒公德心地並肩漫步。他們也曾大半夜偷偷溜進違建山寨把兩位Godfrey混音的卡帶一一投遞在入口前,像老兵報數那樣擠在一隊的綠皮信箱,期待引起某位繭居藝術家的興趣,後來當然沒有。他們只是那個時代戀棧肉身不肯放手的幽魂,有了同伴相互取暖罷了。

在行走中,有個小孩突然誤認了媽媽,拉錯了她的手,她愣地在逆向的人潮中定住了一會兒,全身制止不住拔腿狂奔,熟練從一家店舖的後門穿過一排及膝的雜草,拉起裙襬,跨過一個一米高的小丘,眼前已完全遠離市郊,只剩夜晚的草露搔著她的腿。

有時她鑽進他的床,有時另一個他溜進她的卡通內褲裡,有時她會獨自在房間醒來。

後來的某天,他們真的不見了,徹底蒸發。那些行走的遺跡還留著,可是他們離開了。皺巴巴的空煙盒還在,菸霧消散了。嗅覺還依賴過去,可是看去的那方空寂卻無法自欺欺人。季節走到下一季,他們三人卻不復同行。飛機依舊每天從陽台騰過,只是沒人用手抓來吃。

她在小丘的頂端終於歇下腳步,由這個角度望去底下一片漆黑。她脫下跟鞋,揉了揉腳跟,回想起那封飄洋過海的信。告訴她不告而別的理由,是他們其中一人隱藏不住那不光彩的疾病,怕她承受不住打擊和隨之即來的信任瓦解,便連夜倉皇逃走。她默默發了瘋,沒有人知道。每天拿鹽巴搓自己的身體,洗去不潔,一切徵兆未明,她採了幾滴血混在貓罐頭,在半夜誘惑飢餓的貓群,豢養黑洞那般要吞噬自己的恨意。後來,貓咪們也不再親近她了,鄰居也是。夜晚很安靜,時間溶蠟般滾燙,刻蝕滿地的滴滴答答。枯槁不成人形的她,決心帶著在中餐廳打工苦心攢下來的積蓄,買了前往倫敦的機票,並搬出那棟公寓。

她在倫敦準備了好久的驚喜,打算親自送給他們。在街上流浪,乞討,喝醉了攤在路邊,扯開嗓子賣唱,孑然一身在異地重現三個人的精選片段。有天,她的願望終於成真。在倫敦Paddington車站,那個匆匆上車的身影,她一眼就認出,滿心竊喜跟上腳步,躲在後節車廂。一部電影的時間結束(註3),她尾隨著他下車,Godfrey見到她,臉上那抹驚訝的表情瞬間隱沒。同情她一臉破爛,Godfrey忍不住舊情,客氣地請她回到住處梳洗。
「Godfrey也在啊,不過現在狀況不太好,唉,我跟你提過的,像信上講的那樣。」
他們兩個都沒有分開過,一直以來都是這樣不離不棄的。她想起初次見面時,他們說是雙胞胎的這回事,就覺得被幽了好大的一默。一個海地出生的黑人,和一個希望每天都是聖誕節的猶太人,他們是雙胞胎。

在Godfrey拿出鑰匙開門那剎那,她很適時地給了他們驚喜,不多也不少,剛好兩人份,一失神就灑了滿地紅艷。
「那些以前吃的飛機總算沒白吃。」她掀起裙襬拭乾淨門把上的指紋,然後下樓,關於他們初識時買的那張唱片和飄零迷魅一整個十年的樂種,孕育於此的土地,她一刻也沒多停留。

從最後的片段醒來,她走到一片灰色高低岩塊錯落的墓園,在兩塊題著「we drank blood like lemonade」的石碑上,她將手上的跟鞋扔到一旁,手枕在腦後,跟他們用相同姿勢一起躺著看夜晚黑的好似沒有邊界的天空發呆。終於,他們三人隔了七年再度交會。

他們已不在,黑色的血還在她體內汩汩流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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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 英國樂團 The cure 一曲的歌詞
註2> 出自Tricky95年的首張個人專輯《Maxinquaye》。
註3> 從倫敦搭火車至Bristol車程約90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