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1月29日 星期一

Girls - Broken Dreams Club

2010

夢碎了,那就一起賴床吧!


一生之中到底會有幾個特別的女孩與你擦身而過?而這之中又有多少女孩有幸成為妳的前女友?你努力了好久才從那不見天日的小房間爬出恍如前世的時光倒影,而她卻在分手後帶著一大張燦爛微笑和與比你條件好上太多的王八蛋共同生產的漂亮小孩在街口與你揮手相認,此番情景怎能不讓人想到專屬於我們這個世代的Girls和他們手裡牽著那位一年不見後的意外結晶EP《Broken Dreams Club》。

San Francisco二人組在2009年發行首張專輯《album》後,不僅在一票喜好暗黑之術(註1)的鄉民口耳相傳下容登年度非法音樂下載最難蒐尋之冠,其懷舊傷感的溫暖吉他旋律也讓他們輕意踩過許多前輩的復出大作,佔據Spin、pitchfork、last.fm等品味嚴苛的年終榜單前幾名。包括從青年時期就陪著我血肉相長的老小子wilco的低傳真高感傷同名專輯《wilco》似乎不再奪目,迷妹儘管心有不甘也只能眼睜睜看他們敬陪榜單末,而sonic youth自90年代中期grunge風潮殞落後,也被一眾樂評人齊併塞進抽屜角落,與經典同存眠,同年新作《the eternal》重拾八零末期cool kids never have the time(註2)的硬蕊風骨,卻只能在汰舊率跟看正妹一樣消耗速率的評論傳媒裡,在某個music scene又復燃的時候拿出來教育下一代。

Girls會有這般不尋常的成名瞬間,除了音樂表現上那股獨幟一格的頹懶、漫不經心與其他同期出道,亟欲幫自己貼上某種樂派正統子孫那般模型化標籤有相當大的區隔外,主唱/吉他Christopher Owens幼時便隨著宗教狂熱的雙親浪跡天涯,當台灣的維特少年下課趕著補習,在無果的暗戀和苦悶的青春強說愁中閒蕩時,16歲的Christopher Owens急於掙脫邪教組織the Children of God末日般的非人生活,靠著街頭談唱的積蓄飛到美國找回屬於他的歲月......,這番令人戰慄的成長童話我就不再贅述(有興趣的人不用google,請直接參考台壓版唱片側標就夠讓人痛哭流涕了),多少慘綠少女的荷包是這樣失去防守,而見獵心喜的傳媒更不會放過廠牌True Panther Sounds(系出名門metador的子廠牌)不勞而獲的宣傳賣點。如果說每個偉人的幼時都有個坐在溪邊看小魚逆流向上的勵志故事來造神的話,那麼主唱/吉他Christopher Owens媲美鄭文華(註3)筆下人物的傳奇身世絕對名列搖滾名人堂必備驚世駭俗的候選資格了。沒有父母的後車庫與豬朋狗友亂jam,沒有art school相濡以沫的學院背景,在一群街友龐克的引介下,和當地藝術家的扶持,他認識了白天煮飯晚上開飯的浪蕩廚師樂手JR White,兩人組合加上當地其他好友樂團如the morning benders的出線,再度輝煌這座迷幻舊金山的光芒,古怪、藥味十足,但是編曲的情緒的溫度卻又讓人不禁聯想唱針劃過音樂脈絡的清晰觸感。

首張專輯發行後一連串邀約不斷的演出機會,讓樂團嚐到成功的滋味和為數可觀的銅臭味。在歐洲巡迴的日子裡,兩人寫了七十幾首曲子,《Broken Dreams Club》裡收錄六首新歌就是其中去蕪存菁,兩人最滿意的作品。他們投資大部分的資金添購器材設備,鄉村音樂熟悉的柔軟音調pedal steel(踏板電吉他),這種在夏威夷民謠常見的樂器,幽微細軟的低吟填補了〈Broken dreams club〉裡吉他和貝斯建構出的暖色編曲,後段小喇叭接續經過壓縮的人聲稱職點出題旨,一股暖流暱語安慰了這群夢碎者。Christopher Owens招牌式受傷男孩,沒人愛我就是世界末日的語調在〈Substance〉更是顯露無遺,「Who wants something real when you could have nothing」 「 Why not just give up,who wants to try?」那一貫似是而非卻任性的歌詞非但不讓人反感,反而是Girls最吸引樂迷的魅力,因為如果有人愛的話,那些剛剛講的氣話都可以收回喔「But if I had love I'd throw it all away」。若是有搖滾樂接龍這回事,pink floyd的shine on your crazy diamond絕對可以由最後一曲〈Carolina〉串場前三分鐘的太空電氣音牆,企圖心旺盛的迷幻大作在反覆不搶戲的guitar riff下襯出鼓點的力道。而整張EP裡,最得我寵還是〈heartbreaker〉,隨著耳機流洩了一地舞不停的貝斯波動,配上同等坦率的歌詞「I love you honey,I knew it from the very start」,已經不僅僅是多情種主唱寫給哪個某任無緣心上人的告白而已,此時此刻,更是全世界女孩護衛隊的精神標語。

雖然早已習慣(或麻木)主唱老愛把自己的感情史不厭其煩公諸於世,那一首首族繁不及備載的女孩名曲目常常讓我那群偏激的眾友人大翻白眼(友人A:今天是來聽音樂的不是來聽你提醒我們感情生活有多失敗),但這些反感通常都只停留在那些蘊含無謂卻酷到不行,穿刺的清亮吉他聲線出現前。然後我們會收起針刺般的刻薄,靜靜聽這個不論穿著、氣質、長相都像從Larry Clark電影手稿翻出來的渾小子,從他悲慘童年開始的九零年代,那刻起便靜止不再往前,與時間斷軌最荒廢的美麗時光。

John Lennon說過:「我對自己的任何一段過去,都沒有任何浪漫情結……我不相信昨天。」 當你真正經歷過某些事情,你才能真正與之脫離。Girls跳過對這世界的憤怒,或是來不及討回的叛逆,有的只是關於青春的華美和耽溺和追不到馬子的心酸,用不著太多欲言又止的留白,再怎樣顛三倒四,世界不會真的毀滅才是最糟糕的事情啊!就讓清脆的吉他放肆像沒有盡頭的明天,一直刷著弦到毀滅的那一刻,在那之前,所有尖銳稜角去質疑這個樂團為什麼可以在一片xx復興hipster風潮下仍舊金甲護體的聲浪都可以暫時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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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暗黑之術:出自漫畫《幽遊白書》的「暗黑武術大會」一詞,常用以暗示已非法途徑取的物品或資產。
例句> 顆顆,快告訴老爸你怎樣暗黑到隔壁王媽媽的?

註2*cool kids never have the time:出自另類搖滾大團the smashing pumpkins名曲〈1979〉。
例句>
老婆:「你知道現在幾點嗎?還不回家?」
老公:「痾......我忘了戴錶。」
老婆:「老公好酷喔,我來幫你放熱水。」

註3*鄭文華:最受三立電視台愛戴的香港編劇,以讓角色死而復生,失憶,拿異物填充人體最末端的消化器官聞名。代表作為《霹靂火》。
例句>你再囉哩叭縮下去,我就要對你鄭文華了。

2010年11月25日 星期四

Peeping Tom



一樓咖啡廳外,小巧的鐵雕花籬笆的那片半開放空間,俐落格出一個巷口遠的市井繁鬧、人味、和廉價消費。

沙發裡浸軟的幾條男女和著奶酒咖啡的香氣漂流著,其中竄出幾個星點的異國語言、異國髮色和周圍錯置且特異別緻的古拙傢飾擺設恰似一對配好的鍋與蓋,一把你阿公會興致一來拿來紅燒香菇滷肉的瑞士fundue。貼著筆電的青年在一座玻璃綠的檯燈下襯著一疊卷宗般的Paper吃力地看字,所謂的燈光這回事,在這裡等同一種宣言,對生活態度劃出分野的技巧性語言,越是模稜兩可越是漁翁得利,照明的亮度也是如此,越是矇矓越能把持美感。

這樣一室幽微卻刺眼的試探感覺再熟悉不過。我記得小時候每當在外頭又搞了麻煩,偷雞摸狗偷偷摸回家時,母親坐在廚房圓桌剝碗豆的背影總是如此龐大壓迫,不發一語的背脊和機械化動作,手指像精準的節拍器來回剜出、放下一顆顆豌豆仁,而我那些無良無害的壞勾當就輕易在與她對看的那刻什麼都招了。所以我刻意避開他們的眼神,低著頭讓厚厚的瀏海遮掩我那粗製濫造、拼拼湊湊的有瑕心靈。

母親背後的那雙眼看出我的壞毛病,而他們埋藏在粗框眼鏡下的飄渺眼神卻能把人剃得一乾二淨。下了樓梯,眼前展開的這片低矮書牆跨越了好幾個世代和經緯度,書徒四壁,沒有二手書店堆置殘骸的倉庫感,像把所有不熟的親戚關在ㄧ部電梯,共處一室那般的侷促,這裡的書奢侈地一派清閒只圍了邊牆,橫躺轉了幾手的書冊,繞了幾落的矮櫃。一本獨立文學誌的封面吸引了我的目光,九二年出版的這本刊頭,蹲著的女孩化著不合時宜的濃妝,一臉青春自滿,故作破壞處理的毛衣和短裙的款式卻過時地讓人不忍目睹,曾經的反叛嘶吼地如此用力,現在卻是這般難堪無力地縮在角落,任憑每個消磨時間的過客瞧她的底褲,而且我們一點也不在意他的底褲是什麼花樣。當年擲字鏗鏘有力的那股傲氣,如今也滴餾在消費智識文化的那壺咖啡裡,食客漫不經心,沾著美味的鬆餅一起嚥下肚。而我不禁想到,「獨立」這個詞還要再擠壓多少極欲出聲的邊陲弱勢文化,好像那些藝術家、小說家、劇作家、攝影師還嫌自己不夠落魄似的,紛忙拿了枷鎖急往夥伴的頭上套,標籤了文化高度,然後呢?在下面觀望的死老百姓卻是一個也爬不上去。

步上潔淨卻殘舊的木板階梯,聲響兀自劃破我和他之間的和諧靜默,店員像我閒得發慌的老家午後被惡作劇電鈴吵醒的打盹老人,從一疊歪斜的書塔中緩緩探出頭,他向我說了謝謝。過多的禮貌讓這城市發了癲,什麼小事都足以掛齒。我們共處一室,並肩走路,捷運裡隨著蜿蜒的洞擺盪著一致的舞步,但千萬別試著踰越彼此的距離,過多的禮貌讓我們免於與他人掛勾,連結。我們學會拒絕親暱這個文明的自我防禦,抵禦外侮。

因為這樣我開始注意到他的側臉,說是好看更是一種舒服的存在,是壺熱茶上的那縷白煙,沒什麼驚人的地方卻容易使人看著出神。薄薄的單眼皮順著下垂的眼角自然地擱在眉尾,鼻樑挺的硬直,好像從來沒跟人打歪架那般完美。我心裡打量著搭訕他的可能,也忖度被他誤認為詐騙集團的可能,孰輕孰重,談到與他人社交進退這方面帶給我的困擾,我曾被好友這麼形容過:「一隻被拔光毛的火雞在街上散步」。
「先生、先生」正在我幻想用邀他來幫我朋友拍攝的一部實驗短片試鏡以企圖擒拿他的手機號碼時,他的聲音像腦海中善意的天使那樣射穿了我的不安好心以及憋腳到輕易被看穿的意圖。在那短短的一分鐘,腦中脫韁上演我們倆從初次約會的扭捏神態;公開場合的一次牽手;交往一周年紀念;被發現瞞著對方的開放性關係、大吵一架後隨之而來,前所未有的make up sex;共同領養柬埔寨男嬰;然後在人生的終點,我們相撫對方的白髮,枯坐在輪椅裡、扶著老花眼鏡,在法律的認可下,許下我們的承諾。
這位長著翅膀的天使打斷了我「不好意思我先上去一下,你慢慢逛。」
我吞下了那番變態臆想,眼睛黏著他捲起褲管的乾淨腳踝連忙上了樓梯。

走出位於地下室的書店,書店的名字帶點不切實際的浪漫,城市南角的註解都是這個模樣,斷章取名某個東歐古城、催眠整個社群對貓樣的不尋常迷戀、後現代遣詞語句的剪影。陰暗的小巷容不得太過淺白的姿態。

「你先問清楚他是哪國人嘛!」一位阿伯的拔聲怒吼撕開緊黏咖啡館的謐靜情調。幾位眼神發散,甚至有點放空的警察在旁沒什麼作用地像筷箸少得可憐的功能,擱在一旁。被阿伯攻擊的老外,憨著一臉無奈的笑。只是也很狡猾的暫不作聲。
「他是加拿大人嗎?」老伯轉身對著警察不死心追問。
警察像鄰家女孩一樣害羞,低下頭不言一語。有的更可惡,在一旁拿起無線電裝忙。咖啡廳裡的其他定格的畫中人像也跑出來躬逢其盛,這樣的盛會不是每天都有的,只是優雅的姿態還是得顧及,所以他們假裝等待遲到的友人,左盼右盼,目光卻始終鎖定在阿伯口沫橫飛的嘴角。
「是加拿大人我就不告。」為了成功偽裝,我拿起手機假裝撥號,來回踱步,能靠近點看見阿伯的表情也好。跟我一起上來的店員此時早已在身邊消失了蹤影,他的側臉在警察和阿伯之間閃閃發光,不確定那是出於我對他的迷戀,還是單純水銀路燈灑下的光影。
「欸!他要是美國人,我就一定告到底」
「哪國人你們警察不問啊」阿伯態度轉為強硬,並帶著令人讚賞的民族意識對抗邪惡美帝,儘管政治不正確的離譜,那份誠實的確感動了他自己,聲調越發激昂。
「他是法國人、英國人、巴西人也好,我都不告。」
老外正要開口就被阿伯打斷,他做勢挑眉,向旁邊的老外朋友使了個眼色。以前在公立學校我們用髒話羞辱那些聽不懂台語的掌權豬官時,惡意流轉的眼裡交換的就是那種顏色。
「是美國人就不可能算了,我一定告到他脫褲。」阿伯辭窮了,回到一開始的論點,但是氣勢卻沒有減弱的趨勢。
「我也是美國人,你要告我嗎?」那位在幻想中已與我結為連理的單眼皮店員,衝著阿伯來,眼睛直直地看著他。
語畢,他在周遭一片尷尬的靜默中,像美艦登港那般恣情縱意的海軍男兒,轉身,單手繞過那位蓄著薄軟金髮的年輕白人男性的後頸,來了一個極為電影終幕意味的深吻。他臉側了浪漫的15度角。



匡啷,我心碎了一地。

「hey!what the fuck,?you psycho freak fuck off.」老外惶恐向後退開,用袖子大力擦摀嘴巴。
他的心也碎了一地,我發誓我聽到了。

阿伯的羽毛瞬間被拔光,腳跟鑽進土裡,驚滯地一動也不動。
而我終於有理由掛掉那通根本沒撥出去的電話,回家。

2010年11月1日 星期一

I like you so much, it makes me grumpy.



對於好人,我越來越沒耐性。

離開的時候,高雄終於放了晴。
毛衣與圍巾裹住熱氣,不知是太久沒接觸這樣直率、豪不遮掩的陽光還是連續兩天隱形眼鏡用食鹽水隨便泡泡的關係,我似乎可以感覺到眼角膜興奮地就快自燃,冬天裡溫暖陽光如此難得,身體整組快壞了了的預警好像也不是那麼緊急。

跟會氣急攻心而做出把機車拋在路旁,用手挖便當吃,這種自暴自棄行為的某溫厚男子(這裡就不老套徵友了 ,據本人說法最近桃花運很好)跑到玩具反斗城胡鬧,結果除了有志一同想買高等人玩具lego精英教育未來子女之外,我最想買回家的玩具,依序是水槍、50吋衝鋒鏢靶槍、1:1擬真來福槍。(後來我們討論下季新玩具應該適合核彈模型、原子對狀機模型和恐怖份子頭套之類的)不過倒也不是憤世嫉俗到討厭這樣善良的形式作風,而是身邊一副讓他人軟土深堀的爛好人心腸,然後害自己陷入困境卻又自怨自艾的不討喜人種非常容易讓我燃起超能量的暴戾之氣(尤其當最後還是得輪到我收拾爛攤子的時候,當下真的有想把全世界腦袋不清楚卻濫用愛心的不負責蠢蛋全趕到深山裡圈養,別再出來危害人間),不過旅途中看到看到卐字紅底的標誌T,我還是手軟猶豫了一下,世界上有些政治不正確的玩笑還真不適合竄出房門。

在好幾個私密群組的推薦下(尤其是皮博士語帶保留不過度讚美的好評)看了《告白》的預告片,非常喜歡那種細索尋常生活隱藏下的冷感殘暴,和詩篇般極有張力的攝影美學,如果買了電影票進去戲院一趟可以發洩過剩的躁氣,補充嚴重不足的耐性好像也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