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2月13日 星期三

少年的夢裡只有坦克




常常看見心智失序的人記不得自己是什麼時候開始崩毀,但我總覺得這是很難理解的狀態。
在路上被車撞;室友沒依照公約掃廁所;滷味老闆少找你十塊這仇都會記得清清楚楚的,何況心少了一塊,這個時刻自己怎麼可能會忘記呢?
說是忘記,說穿了是同情自己,輕描淡寫自己狼狽的樣子吧。人只要對自己好一點,就覺得不幸少些,心裡也舒坦;這是為什麼青少女的化妝品總是銷路特別好,人生最敏感的時刻,臉上塗紅畫綠,像對著陌生人一樣對自己笑著。

露露過年請了位算命仙幫我算今年運勢。算命仙穿著午間民俗劇場的戲服,擺個攤子坐落在老榕樹下,來往的不是繁鬧的鄉間風景,而是嘉義市的郊區大路,沙塵、油煙、廢氣,紅塵一樣捲來。說的幾樣準,幾樣照例荒腔走板。慶幸的是,總沒在露露面前說出今年我最淒慘的生活真相。

要說是因為很喜歡所以才至今耿耿於懷嗎?也不是那麼一回事。
晚上看著你睡覺的樣子,眼神不自就冷到發神,想著自己已經變成無法解釋的格鬥物種了,為了仇恨和心結,麻木地感覺不到溫度。
這段時間,遇到了一些心動的人,跟他們之間有了幾夜動心的時刻。如果時間可以銷售、退貨,我應該會賣了這一年與你的生活,只為留取那些與過往之客的幾夜真心。這是無庸置疑的。喜歡的情感從濃烈到褪色,這過程我總是處理得很從容。「總是會有消失的一刻的,這世上的東西。」那天,你這樣說,費了好大氣力忍住了砸爛自己手機的抽動,也忍住了跨海掌摑你幾巴掌的衝動。生命啊、錢財、青春、美貌、才華、友誼、愛情都有消失的時候,但信任不會。只有信任不會,除非想徹底摧毀一個人行走於世的輪廓和氣力,那就盡量摧毀彼此之間的信任吧,絕對可以導致另一方身心靈崩潰。這是多年前的歷史教訓,即使自覺是狠下心做了正確的事,那堵信任的牆一旦崩塌,就等同拖著另一個人的生命往碎石瓦礫裡埋。痛了一次,這幾年始終走得戰戰兢兢,就怕就重蹈了他的覆轍,沒想到當年的詛咒還是靈驗了。

我總算是得了報應。誰管當初的對與錯,剝削是沒有盡頭的。

在最需要伙伴同行與支持,在可能是此生最喜歡的工作下,陪伴度過工作壓力、挑戰與轉變都是關鍵點的巨大時代,前胸後背插滿了你的暗箭。
所以才得親眼看見那些以友情為餌的臀與乳與你閒話家常,故作關心、明嘲暗諷的數落與訕笑,到最後一一成真。
聽了無數次的「好喜歡你」,我想那是認知分裂下的症狀,就像我最後連恨也表現不出來了。
只有麻木和噩夢。
「在回家的路上,唱著自己的歌」,歌詞現在聽起來非常害羞,那份自我陶醉的稚氣已經顯得不合時宜,只剩不安成真,和女優大口吞下腥臭的壓力。
白天上班,放假出差,回家崩潰,夜夜噩夢直到現在。

那天,搭著凌晨五點的計程車,從古亭到芝山的路上,一直重複聽著陳冠蒨的夜幕,心怦怦跳著,想著我終於要面對這樣爛梗的戲碼了,演到一半盛怒時我會笑場嗎?結果我哭得差點瞎掉,鼻涕一攤。坐在輪椅上的是我,推著輪椅的也是我,失控揮拳的是我,挨揍的也是我,失神想逃離一切的也是我。
剛認識時,我們窩在磁磚上的彈簧床墊,我吱吱喳喳說陳冠蒨很好聽,那時聽起來很有活力呢,不管是我或是陳冠蒨的鋼琴。床墊上面有翻倒的煙灰,還有不小心弄濕的你的學生雜誌。不小心弄濕時,你發了我很大一頓脾氣,結果一年後,你也任憑他們滿是摺痕和汙漬地躺在沙發底下。〈夜幕〉現在聽起來倒像死亡靈歌,黑暗像死亡襲來,原本聽起來好溫柔的海浪聲,再次捲來卻要帶走所有的希望。

這回灑脫,不說也得離開。

青少年陰暗小房間裡最珍貴的支撐力量,由一張張側標、MTV演唱會變成了工作的每項環節,費了好大心思就是可以讓自己撐住做到最好,時間不夠沒關係,經歷不夠沒關係,埋頭苦幹就是了。如果可以跟你之間只剩下零,似乎更能把精力奉獻給支撐我走過扭曲年少的那些熱愛的塑膠片。
真希望跟你從一開始就是零,不是結束之後的戒斷症,不是適應殘留的習慣和痕跡。
只是多麼希望,從一開始就不要認識你。從一開始,不坐你旁邊,不開你的玩笑,不坐在公園,半夜打給你哭。
關於信任,從你身上學到一些事:看見一個人最脆弱的地方,熟悉了、瞧準了,之後就往那處猛打。

我們以後可以是朋友嗎?
「希望在你最不堪一擊的時候,失去最珍貴的東西。」如果能允許對朋友許下這種願望,那麼我們可以是朋友的。

最悲哀的是,不管你在不在,房間的燈我自己開,這就是我對你的最後印象了-永遠解脫不了也醒不來的噩夢。
如能真的瘋了就好,可惜現況只能對著別人佯裝理智,腦袋才能恣意轉著瘋狂的事:少年的夢裡只有坦克,每天輾過自己一百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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