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片聽不見的聲音
在我到達之前,先發表演的包子虎剛好唱到最後一首歌的最後一句詞。無法親眼目睹無緣的同事(註1)現場演出,心終不免帶點一絲遺憾,不過林佑青的聲音還是像六年前一樣充滿張力和說不上的情緒張力,春吶野草撐起的舞台上,他cos play我愛羅的一身慘白打扮至今還深刻留在我腦裡。
不知道是我一時恍神還是怎樣,傷心欲絕的表演很快就緊接著上場,沒有太多調音時間,吉他狂爆的前奏刷下來,鼓點密集轟炸群眾。主唱許正泰濃厚的台灣腔算是傷心欲絕的一大特點,那種完全不捲舌的直爽唱腔,咆哮式的唱法非常深得我心,甚至在還沒親臨現場時,從專輯錄音版本就能聽出一股年輕的生命力和Fugazi的無賴感,沒有太多以往台灣龐克前輩難以親近的兇狠氣勢,他們走出old school punk一臉「看看老子緊到要縮肛的憋褲和肩膀上的鉚釘,感覺出我脾氣非常不好了吧!」,團員身上穿著爛爛洗到變灰色的黑色T恤,敞開的polo衫領口癱軟掛在肩上,散發出一股混合勞工階層和urban青年的特殊氣味,在2010的台灣indie圈,他們是最值得期待的驚喜,爽快流暢的民謠龐克曲式,卻在<忘了吧>這曲後段來了一抹非常精彩吉他solo,如果你也跟我一樣在現場,就能看到吉他手劉暐拉扯掛地低低的吉他,臉上卻止不住和諧的微笑,這般怪異的衝突感,一直是新進樂團才能帶給樂迷的珍貴感受。在第一曲下來的時候,麥克風似乎出了問題,主唱隨性從舞台中央走下台換了麥克風,再搖搖晃晃混入人群中對著每個搖頭晃腦的週末無聊青年奮力嘶吼,跟樂迷一起混戰的他感覺比舞台上更高大,眼神瘋狂卻充滿能量,值得聆聽的好聲音一向都會透露出這樣的好徵兆。可惜我是個彆扭又害羞的樂迷,遇到主唱衝過來我就會用更快的速度衝到邊邊,如果因為這樣的反應給身邊的熱血青年有衝撞的誤解,這裡要說聲抱歉。在表演〈skinhead〉和一些曲式之前,許正泰有點感嘆又帶著點不爽說他實在不知道現在的年輕人在幹什麼(他也說了三次有人鑰匙掉了),沒有什麼大事可以做。我好像了解他要表達什麼,是啊,我們沒有革命,世界雖依舊混亂,可是搶眼的角色都被上個世代的反英雄烈士搶光了,遺留一片看似光鮮亮麗的前景卻讓人活的更空虛,一點點反抗的心態都能送我們回到過去的榮光,我們是更巨大的嬰兒潮,量產卑微的叛逆,有什麼不爽發洩出來都像在吵糖吃。這番真心告白(還是醉話),感動了已經準備好拳頭和飛踢招式進場衝撞的我,我收起武器,跑到側邊跟友人躲在PA的後面,狂飲哈密瓜酒消化過多的感傷。我最愛的〈我愛您〉清亮卻有份量感吉他和貝斯一下,宛如偷窺高中女子更衣室那般一見鍾情的觸電滋味立刻從腳底竄上來,醉漢告白的落魄歌詞,「那天我們喝得很起勁,你卻突然說你想要嫁出去」,〈我愛您〉把你代替成「您」更顯求愛不成的低姿態。
透明雜誌setting了一會兒,這場演出是他們今年最後一場live,或許稍為慎重了點。團員們在前兩場包子虎和傷心欲絕的場子在舞台下跟群眾跳得很開心,衝撞、空氣吉他一樣都不少,讓人一度替他們捏把冷汗會不會等會上台就沒了體力。三首歌過後,或許打副本的生理時鐘到了,底下的樂迷沒有昏頭昏腦、太過激昂,也沒感動到靜默,這樣尷尬的表現讓猴子不禁幫樂迷信心喊話「痾......我們還有十一首歌的時間,大家可以好好表現。」
宅在家穿睡衣,聽音樂跳丟臉的舞當然痛快,但是跑出去跟一大片的汗臭味擠來擠去,撇開冒著老年重聽的風險和不經意被身旁可愛男生牽起手跳舞這種賀爾蒙開花的事不說,〈時速160公里的吉他,貝絲和鼓〉帶給一個scene suppoter一場值回票價的驚喜(更別說這是一場免費但不廉價的演出),流水席般暢快的吉他前奏是專輯版本聽不到的,直到熟悉的旋律下來前,吉他線卸下水亮的清脆,脫序演出,撕扯拉出一大片的噪音牆,就像被老媽拉去吃辦桌什麼好料的都有,亂入的後搖磅礡編曲成就了這首歌另一個讓樂迷舌戰的The best bootleg version之爭。有一天,我們會在神秘的影片看到自己的身影,驕傲自己曾經參與其中。穿越時空,回憶起過去,或是幻想未來自己聽到同一首歌時又會變成什麼模樣,這是搖滾樂帶給聆聽者另一層切膚的自我認同。而今晚,我覺得這個可能性很大。
《我們的靈魂樂》專輯裡最讓我傾心的其實不是〈性的地獄〉,但當你此生有幸見證一群表情溫和的蘑菇頭文青一起陷入忘我的危險氣氛裡,全場甩個不停的蘑菇,扭曲的面孔齊聲大喊「我們活在性的地獄裡,我們活在性的地獄裡」,即使他們衝撞的手段非常乾淨,大多時候就是旋轉咖啡杯程度的無害,不像濁水溪公社群眾那般手來腳來、一副被對方拔掉網路線,致對方於死地的復仇心態,你也不敢輕易混入。更遑論不管你是台下MOSH PIT油水分離的宅男胖子,或是用手肘玩旋轉咖啡杯文藝美少男。經過四十分鐘的混戰,我在兩邊聞到的氣味都是一樣的:汗酸味,頭皮油臭味,腋下味還有那一點不明就理的血腥味。很自然,〈性的地獄〉榮登年度最有渲染力的歌曲第一名,邪教膜拜之烈,讓我不得不誠意推薦法輪功選用此曲做佈道卡拉。
每場live gig的結束伴隨燈光亮起,關掉麥克風,拔掉導線、捲線、挪動音箱摩擦地板,和人群散落飄盪在空中的笑意與激情語調,這些細微的聲響每每總是讓我憶起A side轉B side的類比時光,音樂結束,可是磁帶還沒轉完,我跟友人幼時最變態的樂趣就是一起縮在錄音機前享受空轉的磁帶咕嚕咕嚕滾到盡頭,那蟻動般的噪音變成了那捲專輯的一部分,直到「喀嚓」一聲響起,我們才甘願放手。現場演出謝幕後殘留的那些餘聲是在我們頂著一頭零亂的髮和臭汗淋漓的T恤,拖著發軟的腳步,回家路上最完整的片尾曲,可以無止盡延申至你討厭那首歌為止。你會想拉著身邊的人,急著表達你剛剛經歷過什麼,可是你腦裡一片空白無法形容。
iPOD無法辦到的事,言語也無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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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關於行走地獄的掰掰雜誌社水火同源生活實錄,之後有時間會將它寫成一首長恨歌。
圖片來自Sherry Chen
2 則留言:
台灣indie萬歲!! D
註1>關於行走地獄的掰掰雜誌社水火同源生活實錄,之後有時間會將它寫成一首"長恨歌"....
我會期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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